女孩分了手、辭了工作，整個冬天一個人過。她已經記不得有多久，每天的生活都被工作填滿，幾年前，男友搬出一起租的房子那晚，她還在回客戶e-mail，沒有時間傷心難過。某天中午一個人吃飯的時候，她決定跟這個位子說再見，好好想想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
過了一段灰暗的日子，當天氣開始變暖的時候，她覺得自己應該走出門外。於是穿上薄外套，踩進白布鞋，沒有目的地沿著街道慢慢晃。在她頭腦察覺之前，身體已經走到昔日母校的大門前。
踏進校舍穿堂，一股懷念的感覺浮上眼前，彷彿有一部分的自己藏在那裡。女孩爬上樓梯，想看看以前的座位、教室的黑板、天花板上的電風扇還在不在？那些趴著午睡時，額頭流下的汗、鼻尖聞到木桌夾雜油漆的味道、和被板擦機吵醒的回憶，至少還能陪在自己身邊。
走下樓梯前，她遇到那男孩。
男孩身上是以前不曾穿過的西裝，他退出辦公室，在門口鞠躬說：「請老師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。」那語氣聽起來很沉穩，已經沒有過去的浮躁。
男孩關上辦公室門的時候，眼角也看到走來的女孩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男孩抓了抓後腦杓的頭髮，女孩知道那是他隱藏害羞時的習慣。
「好久不見，好巧呢。」女孩微微提起嘴角。
兩人並肩走在操場上，下課鈴聲響起，時間彷彿回到過去。
「最近好嗎？」男孩問，聲音還是那麼溫柔。
「還可以，會愈來愈好的。」
「還像以前一樣忙嗎？」
「不忙了，把工作辭了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
「你呢，最近好嗎？」
「老樣子，準備結婚了。」
踩著紅土跑道的腳印，男孩始終看著前方說話，他回答的速度很慢，聲音很沉穩，所以女孩也裝做若無其事。其實光是聽到他的聲音，就讓女孩眼眶和喉嚨都濕潤了起來，她不知道是因為那些無法挽回的彼此傷害，還是因為久別重逢的喜悅。
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，女孩第一次抬頭看著男孩的側臉，那輪廓非常熟悉，只是多了一些陌生的痕跡。男孩的眼神沒有和她交會。幸好，沒有交會。
女孩告訴男孩，最近正在學著一個人好好過生活，不再熬夜加班、別把人生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，希望自己創造一點什麼。男孩靜靜地聽著，偶爾給她鼓勵。兩人就這樣順著操場，流下一圈又一圈的腳印。
「等等有事嗎？」女孩問。
「沒有啊。」
既然還有時間，女孩問了男孩，關於他左手上戒指的事。那是她毫無所知的部分。
工作之後，同事介紹的另一個女孩。一開始大家偶爾出去吃飯，久而久之，飯桌只剩下他們兩人，就這樣變成男女朋友。相戀兩年之後，彼此的年齡也到了，就決定結婚。
「很一般的發展啦，沒有什麼電影一樣特別的劇情。」
「你喜歡她嗎？」
「非常喜歡呀！」男孩看著天空，毫不猶豫地說出口。
一瞬間，女孩看到過去的那個他，自信的嘴角那麼爽朗，彷彿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一樣。
為什麼那時要故意逞強，說自己不需要他呢？為什麼寧願不低頭，而錯過了化解誤會的機會呢？即使兩人都對彼此說過謊，但一定都是為了想讓對方更愛自己吧。那些遺忘以久的回憶刺進女孩的心，但她努力讓可愛的笑容浮上臉頰。
「你們一定會幸福的。」
終於兩人走到了學校後門，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。男孩在門口停了一會，好像在找什麼東西，最後還是踏出了校門。
「再見囉，好好保重。謝謝你。」
「嗯，掰掰。」女孩不知道男孩為什麼說謝謝，但她把手指縮進長袖裡，握著拳頭揮揮手，這是那時他們習慣的道別方式。
男孩離去的時候笑了，女孩並沒有看到。她品嚐著心裡的刺痛，把相逢又分離的部分，和鹹鹹的眼淚一起吞進喉嚨裡。「我可以一個人繼續向前走的。」女孩心想，今天的那些內心糾葛，希望可以不被任何人發現。
21分鐘前。
男孩走進學校大門，除了送喜帖給老師之外，他也想要一個人來看看，當時的那個祕密還在不在。如果還在，希望不要被任何人發現。
好久好久以前，跟女孩分手之前，某個吵架的夜晚，他一個人來到學校，逞強不讓眼淚流下來，在後門旁的圍牆上刻了7個字。之後他走到女孩家樓下，看著窗口那盞燈猶豫了好久，還是沒有打電話上去。他一個人在外面晃了整個晚上，隔天清晨，買了燒餅油條和豆漿，一個人在籃球場裡吃完。那天他覺得自己長大了好多。
好久好久以後，他們沒有再聯絡，直到今天在學校遇見。
女孩走路的速度變慢了，表情也不像從前那麼自信滿滿，但她把頭髮順到耳後的動作，一瞬間讓男孩看見她從前的樣子。希望不要發現，所以男孩叫自己看著前方說話。
兩人沿著操場留下一圈一圈的足跡，就像過去這段時間一樣，最後還是走到了學校後門，也應該是分別的時候了。兩人道別時，男孩的眼神在圍牆上摸索，找到了當年自己刻的字，雖然已經斑駁模糊，還是依稀可以辨認。誰誰誰愛誰誰誰，那麼年輕、那麼閃閃發亮。
如果那時他先低頭，後來會怎樣呢？如果承認自己說了謊，也許就不會再彼此傷害。這些事情都過去了，也應該讓它過去，男孩知道，所以他說了謝謝。
畢竟要結婚了，男孩原本想一個人把那刻字塗掉，但女孩揮手對他說再見，他決定，就讓那些字安靜存在那個角落吧。希望不要被任何人發現。
（原文刊載於Trio網站：http://trio.tw/754。此專欄每周四刊出，隔周更新到本部落格。）
★後記：
說好每周四更新的，結果拖稿一周。連我媽都來問說「怎麼沒有新文章！？」呃……拖稿沒有理由，對不起。
這次嘗試寫校園故事之外的小故事，不過還是跟校園有關……
到現在還是抓不太住寫故事的方法，當初放話要寫小說的我，實在太天真了我的媽（媽我交稿了啦，請過目）。
目前還是不知道怎麼發展情節，也不知道怎麼寫才會好看。出過十幾本書的朋友跟我說：「寫小說是很自由的啦！」但是我還是沒辦法體會那種自由啊……
算了，寫就對了，寫多了總會知道一點什麼吧！
掰掰～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