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8月24日 星期五

水手服概論:(6.75)你接受這個「大人的世界」嗎?


大家好~「水手服概論」系列又回來了。

其實今天應該進入第7集(從AV產業分析水手服成為情色元素),但在寫完上一集(制服為何會與色情連結)之後,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。花了幾天沉澱心情,才發現我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。

早在寫水手服概論第1集時,我就說過「除了色情的部分,制服還包含了很多意義」而我想告訴全世界這件事。但在整個第六集(6、6.5)之中,我卻「只」闡述了制服成為情色符碼的過程,而忘記回頭看看「除了色情之外」制服的那些「很多意義」。

說白話一點,就是:我不應該在整個第6集之中,把少女們援助交際完全歸因於「拜金」(當然也許多少有),而更應該往深處走,從拜金這條大馬路上轉向、走進旁邊那些不顯眼的小巷子,看看盡頭到底有什麼風景。

村上龍描述援交少女的小說《Love and Pop》,
後來被我敬仰的導演庵野秀明改編拍成電影。
讓我有這個靈感的是讀者貓鷹的一句回應,也是村上龍在小說《Love and Pop》後記裡寫的:

「我假設那些(援助交際)的高中女生是以名牌商品、與陌生男人性交易為藉口,其實是渴望能和別人邂逅。於是我開始寫這部小說。」

1996年,日本流行語大賞選出的年度代表詞彙正是「援助交際」。當時整個社會天天都在探討這些少女們「腦子裡都在想什麼?」

談話性節目整天追著身穿制服,深夜在澀谷、池袋徘徊的少女,為的就是要她們說出:「因為需要錢嘛!」的一句話,然後直接下結論:「這些少女病了!」


如此一來,就可以把援助交際──這個威脅日本社會的重大社會問題──的責任全部推給這些「病了」的少女們。

(想想,這和現在台灣社會對草莓族、啃老族、慣寶寶的批評型態也差不多,在社會上,大人罵小孩是一件多麼有大義名分又優雅的事業呀?參見這篇文章。)

然而,事情真的是這樣嗎?少女們援助交際只是為了拜金嗎?如果不是,背後還有更深層的因素嗎?而我喜歡制服的理由,真的只是為了它的情色意義嗎?如果不是,背後還有哪些更深層的因素?

想到了這些問題,於是我寫下這「第6.75集」,做為《水手服概論》整個第6集的補完。




在話題開始之前,我們先講一些好像無關、又好像有點重要的事。


非常歡迎各位宅友們,用底下這首歌曲,當做閱讀本篇文章時的背景音樂

1994年6月發行、Mr. Children的單曲〈Innocent World〉。我在找這篇文章的資料時,反覆聽著這首歌,然後隨著它的旋律、寫出這篇文章。


〈Innocent World〉是1994年日本單曲銷售冠軍,總銷量突破200萬張。歌名可以翻譯做「純真的世界」或者「無辜的世界」。




這首歌和描寫援交少女的小說無辜的世界》同名(作者是櫻井亞美,她啟發了我對援助交際事件的研究興趣,簡介參考這裡,也為我帶來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:


你,終於想長大、準備好接受這個「大人的世界」了嗎?

我還沒有,雖然曾經一度接受,但最後還是發現,自己做不到。


而且我認為,喜歡制服的人,多多少少也是不喜歡「大人的世界」的一群人。


說我們幼稚也好,天真、浪漫或者都好,但我們並不想放棄這樣的喜好,但我們還是必須在這個世界上生存、必須跟不同的人接觸。所以,我們得摸索出活下去的方法,同時維持自己(那純真的)世界不被「大人的世界」污染。

不想長大的生活方式,其實和援交少女的生存之道有很多相似的地方。怪不得我們喜歡制服呢!不只是為了它的情色意涵,也為了制服所代表的生存方式吧。後面我會詳細講到,在這裡,先聽Mr. Children的這首歌吧!



每個人心中,都有一個「純真的世界」


〈Innocent World〉歌詞(只節錄一部分)

背對黃昏的街道,曾經相擁的那一刻,掠過我的心。
輕率說出口的話,傷害了他人,於是,妳才不在我身邊。

啊,我依舊像過去一樣,懷抱著那不能退讓的夢想。
不管何處都要繼續走下去,這樣真的好嗎?Mr. Myself。

無論何時都在心裡迴繞的旋律,緩緩地傳送內心的聲音。
走上陽光照耀的坡道前,要是能再見妳一面,就太好了啊!

那個純真的世界(Innocent World)。

最近,連晚餐的話題也被工作污染了
試圖用各種角度來看事物時,迷失了我自己。

在人與人的複雜關係中,總是調整著偏差。
啊,妳依舊像妳一樣,過著從前那平靜的生活。
偶爾讓自己隨風飄蕩、不是也不錯嗎?oh miss yourself。

在不斷變遷的街角上,找到了夢想的碎片。
喔,我現在也依舊像過去一樣,在心中點燃微弱的光亮。
明天也想繼續向前,能夠做得到嗎?Mr. Myself。

走上陽光照耀的坡道前,要是能再見妳一面,就太好了啊!

到時妳會笑著向著那彩虹的彼方,那個純真的世界(Innocent World)。
無止境延續的,那個純真的世界(Innocent World)。


======


剛從學校畢業、工作一兩年的人來聽這首歌,應該很有感覺。而工作到筋疲力竭、決定辭職的我,聽這首歌也分外感動。年輕時抱持的那些簡單的夢想,為什麼長大之後總是實現不了?

是我們的夢想和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互相牴觸,讓我們不得不長大來接受這件事?還是我們太早放棄了那些夢想,沒辦法堅持那個inoocent(純真無辜)的世界,直到實現?

三十幾歲的人還寫這種東西,實在有點可笑,不過我相信,答案是屬於後者。(當然,選擇前面那條路也是一種生存方式,也許可以過得更好,只不過不太適合我罷了)

為什麼這樣的我,會那麼喜歡高中制服、會對援交少女們感到好奇?我不得不從一些小說、電影作品講起。


象徵著「期間限定」的制服



村上龍的小說《Love and Pop》描寫一位16歲的女高中生吉井裕美,為了想在下周和同學去海邊玩的時候,戴上一個漂亮的戒指,因此決定在當天就買下那個戒指。

「那個戒指像特寫鏡頭一樣映入眼中時,裕美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瞬間結了凍,感覺上好像除了那個戒指外,已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引起她的注意,……」

「不但心噗通噗通跳著不停,身體也像被定在原地般動彈不得。裕美覺得自己一定要得到那個戒指。」

「她決定要在今天買下那個戒指,她認為這是很重要的事,以免在她睡醒、看個電視、聽個收音機、看個雜誌、和誰說話的日常生活裡就隨便被她給忘掉了。」

「要是不買下那個戒指,明天一定會遺忘掉那份驚喜、感動。她幾乎可以清晰地想像自己明天一定會覺得『自己昨天有一點怪』然後就這麼算了,……」

「心情完全平復了,像是用洗髮精把心靈完全洗乾淨了一般,心情異常舒暢,有一種像是『什麼事情結束了』的感覺,但那讓裕美討厭自己討厭得不得了。」


庵野秀明將《Love and Pop》拍成電影。1990年代,
歐吉桑願意付女高中生8萬塊,只要她們陪他去唱卡拉ok,然後
把咬過一口的葡萄從嘴裡吐出來,讓歐吉桑裝在瓶子裡永久保存。
「裕美一直在找一種證據,來證明自己想利用和陌生男子的性交易,以買下那個她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戒指是不可以的,或是試圖要找到對自己來說更重要的東西。」

「有沒有什麼東西比那個戒指更重要,重要到可以讓她打消用援交賺來的錢,買下那個戒指的念頭?」


「她從老師、父母親跟她說過的話,在書上、報紙、雜誌上看到的東西,在收音機內聽到的話,歌詞、電視、電影、錄影帶裡看到的東西中去找,可是卻怎麼都找不到。」


先撇開性交易的道德問題,村上龍在小說中描寫的「想要、想要立刻得到」的心情,的確是當時許多日本年輕女生的共同心聲。

這種心情也深深震撼了當時的我,因為我就是一旦想要什麼,就會「心臟瞬間結凍」,彷彿看不到其他東西一樣,全力要得到的那種人(不論是想要一台遙控車的心情,或打架時想殺死對方的心情都是)。

但是這種心情,為什麼長大之後常常忘記了呢?

心裡想到一件有趣的東西,第一個反應卻變成「啊,這個不太可能啦!」「就現實來說……」「你有沒有想過其他角度……」「不是你喜歡怎樣就可以怎樣的」。如果這樣就是長大、變得成熟,失去衝撞的力量,那我真的感覺非常悲傷。


不接受這個世界的「援交少女」



《無辜的世界》日文版封面。
當然我看的是中文版,可是書封有點醜。

「我所實地調查的援交女高中生們,似乎都拒絕著將來勢必要踏入的『大人的世界』。或許應該說,她們在大人面前扮演著女高中生這個符號所代表的形象,就已經是在徹底表現『拒絕態度』了。」

社會學家宮台真司在小說《無辜的世界》後記中,這樣提到。

他在1986~1987年與1993年,多次實地訪查了東京周邊的援交少女,想了解她們的動機與過程。他在1996年援交風潮時以忠實且中肯的評論一舉成名(附帶一提,他之所以會想訪查援交現象,是因為當時交往的女友有從事援助交際……)

宮台說,自己對於這些援交少女的生存方式
很有共鳴,是因為「我直到現在這個年紀(當年他快要40歲),也是一個無法接受這個世界的人」,他和這本小說裡的援交少女,其實是同一類人。也因此,他極力促成當時尚未決定是否出版的這本小說問世。

宮台在1986年調查援交少女時,發現她們大多數心態灰暗,例如被性侵之後乾脆自暴自棄地賣春。但時隔7年後的1993年,年輕女孩們的態度已經完全變了。


對於和陌生人性交易這件事,她們大部分表現得輕鬆世故,就算在援交過程中被白玩一場、錢被搶走,她們卻還是表現出「畢竟是和不認識的人見面嘛,就算十次裡遇到一次也不稀奇啊。不過整體來說還是賺到了,所以還ok啦!」的態度。


宮台對於短短幾年之間,社會中的「少女世代」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異感到非常好奇。


說,「對於以往(1986)不知道如何拒絕世界的少女們來說,因為被世界所玷污的關係(或是因為怕被世界玷污的關係),導致她們對自己的存在意義感到動搖。不過最近(1993)的少女們,即使被世界玷污了全身,卻一點也不會因此而被世界給滲透。」



《無辜的世界》講述援交少女的故事,後來改編成電影,
由竹內結子主演(這是她第一次演女主角)。


援交少女們徹底拒絕了那個「大人的世界」。她們對於歐吉桑(或是說整個社會)口中的「現在的小女生啊,真是糟糕,毫無道德觀念又拜金……」的評論一點也不在乎,甚至乾脆主動扮演那樣的角色,來表現出她們的拒絕態度。



現實世界裡,歐吉桑們就是汙穢、「接受世界者」的象徵,而運用策略來吊歐吉桑的胃口、讓他們掏出大筆金錢,以歐吉桑為對象賣春的少女們,即使可以被玷污,也不可能接受這個世界的。




在《次文化神話解體》書中提到,這些女生放棄了圓滾滾的少女字體,也放棄了社會對於少女們所投射的「溫柔可愛共同體」的集體形象。她們消滅了從「他者的視線」觀看自己的外部基準,開始了只在乎「自我滿足」的時代。


與其用美麗的幻想來粉飾現實社會,她們情願放棄過剩的期待來避免失望──雖然也許很微弱,但其實她們非常現實地,在描繪將來的計畫。


自己的眼光,還是他人的眼光


日本在1990年代的援助交際風潮,讓我不禁想到現代的台灣社會。

大人們口中的御宅族、啃老族、草莓族……等等「現在的年輕人啊,真糟糕,每天關在家上網,不和人溝通、沒有競爭力……」的批評,不知道有多少人是「故意扮演這種角色,來拒絕這個大人的世界」的?


你是在扮演社會給你安排的角色,還是在扮演你自己?

為了扮演自己,需要付出什麼代價?


我想制服真的是很弔詭的一樣東西,它明明是一種抹消了每個人的差異,讓我們成為集體的一分子的象徵,但喜歡制服的人,卻常常是渴望掙脫這種象徵。



今天這篇文章參雜了太多我的個人意見,太多情緒、太少分析,也許是部落格裡最凌亂的一篇。


最後附上村上龍在《Love and Pop》裡的一段話,做為結尾好了:




「無法邂逅他人的人幾乎形同死人,像是重病患者、囚犯都無法邂逅他人,

當然熟人也很重要,像小孩離不開父母,還有生病、遇到災難時,也需要熟人幫助,

可是有的人光靠熟人是活不下去的,尤其人在年輕時更是如此,光靠父母、老師便能過得很好的高中生,思想多半很陳腐,

因為人如果不從他人那兒吸收一點新鮮的東西,就會顯得很陳腐。」




在扮演自己的時候,仍然需要與其他人接觸,但又不能完全地讓他人滲透進自己。

我們必須融入群體卻又必須掙脫群體也許這才是人生最困難的課題,也是我迷戀制服的原因。



3 則留言:

  1. 真希望我能一直保有青春的思想,至少不要讓精神隨著身體成為大人世界的產物。
    就像我制服美少女能永久為我的心靈慰藉QuQ
    大哥是對的!!

    回覆刪除
  2. 這句話似乎可以套用到任何一個詞彙上哪。ex:迷戀肉體的人其實常是最渴望掙脫肉體的;迷戀金錢的人其實常是最渴望掙脫金錢的;迷戀地位的人其實常是最渴望掙脫地位的。

    我也覺得是一種拒絕啊。不過每次這樣想的時候總會想到《糖果子彈》裡的那句話:「射擊糖果子彈是無法生存的。」然後,所以,才會這麼迷戀制服和糖果吧。

    回覆刪除
  3. 聽版主一席話,我終於知道自己多年來的心裡的糾結到底是什麼
    國高中時下了課並不會想要很想把衣服換下來,原來這是我不叛逆的過去,一直以來都是個好學生,每天考試讀書中麻木,只有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才敢放縱自己無邊的遐想,不管是感情還是身體(或者說妄想?)

    直到已經不會再穿制服的現在才懂他的意義與魅力,然而我也已經失去了。

    現在反而越來越愛動漫和COS,用這種方式拒絕著即將到來的大人世界,卻拒絕不了不斷的學習該準備的一切,所以這就是新的糾結嗎?

    以上純粹牢騷~感謝版大不吝惜分享飽含秘密思緒的一切

    回覆刪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