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9月9日 星期二

我與少女忽必烈的相遇

寫這篇文章前我掙扎了非常久(大概有一個月),掙扎很久的原因絕大多數是不想寫,但這次完全相反,是我太想寫卻不知道如何下筆,想讀完所有的資料、找到最棒的切入點,結果就拖到今天……

這次寫的是讀書心得。

雖然我不是個嗜讀小說的人,但這本書是我三年來最喜歡的作品。喜歡到打開之後捨不得讀完(所以看得很慢),讀完之後常常帶在身上,等人的時候就翻個幾頁。這本書我從頭到尾專注看了3遍,隨手翻翻不知道多少次,看到想把一些名台詞背下來,摘要筆記寫了4000多字,讀到這種程度應該可以說很有愛了吧!

幾個月來我天天帶在身上的小說,忍不住要寫一偏心得分享。

不,不只這種程度而已,我還對這本小說做了更過份的事。這本小說叫做《少女忽必烈》(點這裡,請讓我用底下這個故事為讀書心得開頭……



===故事開始分隔線===

帶著書和筆,請幫我簽名


等了一個半小時之後,已經變成放棄也無所謂的心情,我往散場的方向走去,但就在這個瞬間,我看到她了!

少女正如她先前預告的那樣,穿著洋裝,站在出口的地方。我閉上眼睛再睜開,想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,咦?她正在對我揮手呢……等等,鎮定!自我意識過剩是宅男的通病,我想她一定不是在跟我打招呼,我回頭看看左邊、又看看右邊,不對,兩邊都沒人耶,是我嗎?少女真的是在對我揮手嗎?

然後我也跟她揮揮手:「嗨,你好。」

糟了,接下來該跟她說什麼才好???

雖然我是跟蹤少女的行程才來到這裡的,還等了一個半小時才看到她,卻完全沒有準備該說的話,剛剛那段時間我到底在幹嘛呢?算了,先把書拿出來給作者簽名好了……

「我我我我是你的粉絲,可以請你……那個……幫我簽名嗎?」

這是我第一次和陳又津見面的場景,她是《少女忽必烈》的作者。我們見面的地點是誠品信義店3樓,這天正在舉辦駱以軍老師的《女兒》新書分享會,講台前,大家正排隊拿書去給駱以軍簽名,而我卻絲毫沒在閱讀空氣,自顧自的從包包裡面拿出《少女忽必烈》來給陳又津簽名。

「因為我在你的臉書看到你會來,所以我就來了,其實我不是來參加新書分享會,是來找你的……」

陳又津正在低頭寫字(用我自備的筆!所謂的專業就是要做到這種程度啊哈哈哈哈),我不確定她聽不聽得懂我在說什麼。總之我是以一種參加AKB48偶像握手會的心情來到這裡的,此刻只想請世貿爽哥來當發言人,大聲喊出我的心聲:「太爽啦~~」

(不知道世貿爽哥是誰的人可以參考底下影片)


之後我和udn專欄的編輯以及陳又津三個人,一起到旁邊的咖啡店聊天。想像一下爽哥在跟釘宮理惠握手之後,還能跟釘宮去喝咖啡是什麼樣的心情,我當時就是那個飄飄然的樣子。udn的編輯搖搖頭說:「我看你寫文章很犀利,還以為你也很有戰鬥力,結果本人超弱的,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嘛……」

喂,誰在偶像面前還強得起來啊?

好,現在大家肯定了解我對這本小說多麼有愛了吧。那麼接下來,我還得想辦法解釋為什麼我對《少女忽必烈》這麼有愛!

===恢復理智分隔線===終於開始寫書介===

普通少年和超能力少女


《少女忽必烈》的故事開頭是這樣的:一個23歲的戲劇研究所青年,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感,正苦於寫不出畢業劇本。他偶然遇到一個擁有超能力的19歲少女,於是把她當成靈感女神,一路追隨少女腳步的冒險故事。

很像日本動漫的開頭吧!只不過名為忽必烈的少女並不是什麼萌系角色,她身穿黃色廟會T恤和紫色運動短褲,腳底踩著賭博贏來的紅色木屐,肩背黑色登山背包。少女真正的身分是遊民,看到可以回收的寶特瓶就眼睛一亮,名言是:「請別把我跟他相提並論,我沒念大學,我的人生可是充滿目標的呢!」

少女與少年相遇的地方是三重天台廣場,一個曾經繁華後來沒落的商場,現在被夷為平地蓋停車場。故事主要的舞台是淡水河沙洲,現實中,它存在交通繁忙的忠孝橋下,是遊民喝啤酒配維士比、鋪著紙箱打瞌睡的地方;故事裡,沙洲上卻有販賣神祕武器的跳蚤市場、接待政商名流的高級酒店。

沙洲上出現了故事的主要配角:一無所有的流浪漢大叔、化身成貓咪和小男孩的夜遊街之神、千年茄苳樹神「沙洲主」、身為社運老手的香腸攤老闆、逃跑泰國外勞、遠從淡水河口廟裡騎馬過來的關聖帝君──暱稱小關。

就在你以為這是奇幻冒險青春校園故事的時候,劇情卻急轉直下,變得愈來愈寫實,而且是令人無力又殘酷的現實。沙洲上的跳蚤市場被警察以違反集遊法取締,想拯救世界的少女、少年與遊民,無論做什麼也無力抵抗政府徵收土地,要把沙洲移平的現實。千年樹神被殺、天台電影院裡的舊神被驅逐,居民的反迫遷抗爭沒有發揮任何效果。

忠孝橋下的沙洲,也是少女忽必烈的故事舞台。遊民、神、跳蚤市場、神祕酒店都存在沙洲上。

面臨崩世代的毀滅壓力


「天台很早就呈現廢墟狀態,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,果菜市場也大不如前了,海洋的魚、農地都漸漸消失,這樣我們又能撐多久呢?」

青春校園劇的公式依然,只是換了形式。男女主角穿著泳裝在海邊抹防曬油,變成穿著潛水服在淡水河底撿寶特瓶回收;夏日夜晚的鬼屋探險,變成闖入泡沫經濟時代荒廢建案的旅程,讓男女主角開始思考「文明到底是什麼?」

「文明是製造多餘的東西。」少年說。
「文明是以毀滅為前提。」少女忽必烈說。

人類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,我們無所不用其極在破壞海岸、溼地、沙灘、農田,說到徹底的毀滅不能不提到核戰……「我們也有核武啊!」「你說的是核電廠吧。」「廣義來說也沒錯,只是人家有控制的按鈕,我們沒辦法控制而已。」想要征服世界的少女,只能用搞笑與諷刺來說出大家不想面對的事實。

然而在這座荒廢建案的後面,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遊樂園,是夢的遺跡。少女帶著少年沿遊樂園小火車的鐵軌走,終點站是黃昏的海,白色的沙灘上,少年盯著忽必烈美好的腳趾看著,正想她擦什麼顏色的指甲油比較好看的時候,忽必烈卻回頭問:「一直走會到貢寮嗎?」

少年心想,這種問題誰會知道,但如果可以這樣一直看著你的腳,就算走到世界末日也無所謂啦。

少女與少年在荒廢的遊樂園裡,思考文明的意義。這不就是崩世代的心聲嗎?

堅持把修羅場當成遊樂場


少女忽必烈擁有實現願望的超能力,戲劇研究所的普通少年、夜遊神、樹神、小關都因他的召喚而來。忽必烈希望和她的騎士一起把世界翻轉過來,在沙洲家園不保,連神也被殺的此時此地,眾神卻對少年說:「請好好照顧對世界充滿想像力的少女,別讓她對現實失望。你懂了嗎?這是我們男人間的約定。」(這是全書裡我最喜歡的一句話)

少女忽必烈認為,我們遇到災難可能會手忙腳亂,沒被別人發現就徹底消失,可是我們的確曾經存在過。所以到了故事結尾,寫不出畢業劇本的男主角有充分的理由,完成一齣超能力校園喜劇。這個故事裡沒人喝農藥、沒人上吊、沒人爬到怪手上面不要命、沒人無家可歸。只有一名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感的青年,遇到擁有超能力的少女,周遊天下、獵奇尋寶,用自己的眼睛確認現實長成什麼樣子。

回到故事開頭,男主角大學畢業,在求職網站上搜尋不可能適合自己的工作:業務、行政、公職、技術員……對於職業的想像發散在不斷分歧的網頁上,卻沒有一項能讓自己嵌合進去,只是陷入更廣大的迷茫──喀啦喀啦,少女的木屐敲碎了這種想像,她會走出一條我們不知道的路徑,我知道,她有把修羅場變成遊樂場的超能力。

這不正是現今台灣青年對現實的看法嗎?

請好好照顧對世界充滿想像力的少女,別讓她對現實失望……

扒開輕飄飄的部分才能看到真相


我好像把這個故事寫得太嚴肅又悲傷了。其實《少女忽必烈》用了非常輕快的節奏,三不五時出現裝傻吐槽的搞笑,偶爾還用戀愛場景作為調味料,說出這個無奈又諷刺的世界。

比如故事裡內褲出現了5次,小熊內褲當成賭注、蕾絲內褲是父女感情修好的象徵、流浪漢的內褲是悼念樹神的旗幟,最後還說到,因為我們好好地穿著內褲,才能活到現在(就算只剩下內褲也別認輸啊)。

當然故事裡也少不了少女與少年接吻的場景,但請容我保留給自己,完全不寫出來。只預告一下,那畫面令我感動的程度不下《秒速五公分》的初吻──那一瞬間,我似乎明白了心啊、靈魂啊、永恆啊這些詞的含意。

我不寫那些甜蜜蜜的場景是有原因的。作者在附錄裡說:「忽必烈整體是輕飄飄的、快樂的,但如果你躺在上面覺得被刺到了,然後扒開棉絮發現了一根針,那恭喜你,找到了最重要的東西。」

雖然我都在搞笑,但我是認真的。雖然我很弱,但是並不感傷。也許很接近虛耗,但一定會接近目標。」陳又津說。我想《少女忽必烈》要傳達的是,即使活在房價高到買不起、薪水低到養不活、退休金可預期破產的崩世代,只要我們擁有把修羅場變成遊樂場的能力,就能夠翻轉世界,讓它變得更好

小熊內褲一定要出現,因為好好穿著內褲,我們才能活到現在。
就算只剩下內褲,也別對這個殘酷的世界認輸啊!

阿宅觀點的少女論


我真的寫太多了,已經到了根本不確定有人能看到這裡的程度,但最後還是想講一點類似分析之類的東西(這個不看也沒關係啦)。

《少女忽必烈》裡的三個主要角色:少女、少年與大叔依序出現:
「以少女、少年、大叔之名,偉大的遊民茶泡飯啊,我要開動了!」這是她用餐前的祈禱文。
「為什麼是少女、少年、大叔的順序?」
「這是按照觀賞價值來排列的。」

我認為當然不只是觀賞價值而已。在故事裡,少女擁有實現願望的能力(生存在2014年台灣的涼宮春日),少年則是願意跟著少女美好的腳踝直到世界末日。而大叔失去了家庭、財富與社會地位變成遊民,好不容易才和女兒和解。故事裡的樹神、夜遊神、戰神、電影院之神都無法抵抗資本主義與國家權力……

能夠超越一切的只有少女──當她咬著土司麵包、雙手揮舞著紅白塑膠袋、脫下木屐在忠孝橋的車頂上奔跑時,配樂是笑傲江湖的〈滄海一聲笑〉。

然而這全新品種的少女一點也不想賣萌。黑髮的她身穿廟會黃T恤、紫色籃球褲(但可以從籃球褲裡脫下小熊內褲?)、紅色木屐,像里長一樣和所有人串門子,在夏日海灘穿的是潛水服,似乎絕不露出肌膚。

當然少女也有少女的一面。摘下男主角的耳機時,她會「突然覺得這樣的距離實在太親密,忘了本來要回答他什麼問題」。她也會希望男主角在自己老了之前趕快吻她,因為「女孩子是老很快的」。她當然也會像小惡魔一樣在男主角沒預期的時候偷偷吻他。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,重要的不是少女如何,重要的是這個世界將會如何。

在這個神已死、大叔無力、少年失去方向感的時代,拯救世界的不會是賣萌裝可愛的少女。而是一無所有好似遊民,卻有著里長的熱心、能把修羅場活得像遊樂場的超能力少女。

我到後來才知道,女主角名叫忽必烈,是因為卡爾維諾這本《看不見的城市》。
正在努力看這本延伸閱讀中……

後記:跟蹤狂粉絲的變態日記


寫得太冗長是我部落格一貫的毛病,但請讓我補充一點。或許有人會好奇我是怎麼遇上這本書和它的作者呢?

我身為一個高校制服研究者,腦子裡有雷達天線蒐集任何關於「少女」的蛛絲馬跡。今年5月在書店等開會的時候,偶然發現了這本書,在第一章看到《花與愛麗絲》的紙杯芭蕾舞鞋經典橋段重現,「我想我們一定看過同一部電影」之後,馬上就買了。

讀完之後發現實在很有趣,於是對作者人肉搜索了一番(呃,宅男就是會做這種事嘛),還在臉書上追蹤了陳又津,三不五時按個讚(呃,宅男就是會做這種事嘛)。想不到6月初出差的時候,突然收到陳又津的交友邀請,當時心裡簡直有蝴蝶在飛舞,立馬傳訊息告訴她我身為粉絲的心情,你的書有多好看等等,和她變成臉友(所以當天她才能認出我來)。

8月我在臉書看到陳又津會去誠品信義店的發表會,於是決定偷偷去現場看會不會遇到她。這天我原本跟udn的編輯約了要開會(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),就乾脆跟他說:「來誠品書店找我吧!」雖然編輯大人覺得我這種偷看人家的行程、還準備去現場堵人的行為完全是是變態跟蹤狂,但凹不過我,只好一起來了。

最後,我真的有得到作者簽名喔(灑花)

於是專欄作者、網站編輯、新銳小說家,就在「駱以軍《女兒》新書分享會」這個完全無關的場子相遇了(真對不起駱以軍老師,在這裡打個廣告請大家多買書→連結在這)。之後三個人臨時起意去喝咖啡,一路聊了四個小時直到天黑……

見過作者之後……之後……我就更不知道這讀書心得該怎麼寫了嘛(扭)!!誰有辦法評論偶像的作品啊!?可是愈寫不出來,就愈有一顆石頭卡在心裡,最後終於痛苦又快樂的寫完了這篇文章。希望大家看了會喜歡,買一本《少女忽必烈》回家看。


2 則留言:

  1. 我沒有讀完整本書,隨意翻閱了幾頁後
    發現這本和森見登美彥的「春宵苦短,少女前進吧」腳色設定很類似
    黑髮少女、少男、大叔、夜遊之神("春宵少女"是舊書市集之神化身為小男孩)
    太失望了就沒有繼續看下去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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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剛好這兩本我都看過~~故事進行的方式和節奏的確很類似,但如果你翻到第四章以後,少女忽必烈就「崩壞」了。從有點浪漫奇幻的劇情,變得愈來愈寫實、還寫實到有點荒謬這樣……(不過寫得讓你沒辦法翻到後面,也只能說作者力有不足了吧)
      受到日本動漫的影響,忽必烈裡的角色設定我們並不陌生,然而重點是這些角色所處的舞台──三重天台廣場、大同果菜市場、居住正義的抗爭現場、熱炒店和淡水河沙洲,就是我們生存的地方,感覺很親切(看鴨川荷爾摩就會想去鴨川三角洲現場看看,但我只要搭上299公車就可以看到淡水河沙洲了)。
      可是結局又是教授、立委與校長的超能力對決,外加抗議的學生、熱炒店老闆和鎮暴警察……以前的我可能無感,但在太陽花學運之後,才發現這麼荒謬的事情就發生在我們身邊。我覺得少女忽必烈寫出了這個世代台灣少女少年的精神層面,這點很珍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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